第99节
??老太太瞬间会过意来,不怒反笑:“陆尧啊,咿个墙头草,真真是风吹两头倒!” ??纪司予默然,心中冷笑。 ??祖孙两人,都已然是风里来雨里去,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狠人。 ??如若力往一处使,当然是相得益彰,一如纪氏这腾飞的七年,各取所需,各有所得。 ??可一旦改换方向,针锋相对,便是刀不见血,却寸寸攻心的杀意四溅。 ??毕竟,纪家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冷血矜傲,不容欺骗。 ??老太太见证了三代一朝天子一朝臣,当然她最清楚这道理。 ??是故,自知这次有三分理亏,高傲如她,也不得不同样沉默片刻,复才重新开腔,试图四两拨千斤地带过话题。 ??“我刚才已经和怀瑾谈过,虽然他现在底子不行,但是只要愿意用心,总还有得救。” ??“嗯?” ??什么叫底子不行,还用上“有得救”这样的说法? ??纪总护短出名,尤其听不得人说自家人半句坏话,在老太太面前,已经是忍了又忍。 ??而老太太依旧一副施恩般的语气:“以前你总以为奶奶针对你那个卓青,现在好了,也算是她命里有时终须有,生了个孩子,还是男孩儿,是长孙——这样吧,你不是也一直都没有直接对外公布离婚的消息吗?那过两天,就直接去复婚,然后让他们回上海来住。” ??纪司予:“……” ??“让卓青重新做她的纪四太太,也让那个怀瑾吧,接受更好的教育,不然你说,司予,他都六岁了!没去过高尔夫球场,没上过礼仪课,不说别的,连狼毫笔他都没碰过,字也写得上不了台面,做那些什么数独,那能顶什么用?我们家不需要什么数学天才,科研民工。” ??老太太越往下说,眉头蹙得越紧,“反正,我看着真是心里头急,正好要是你把卓青给接回来,就这件事,我还得再跟她好好聊聊,咱们纪家的孩子,以后都是站在金字塔尖的人,怎么能什么事都随着孩子的兴趣来?” ??她说:“就算孩子不懂事,难道她一个大人也不懂吗?总之,这件事,听奶奶的,你也得站在奶奶这边。” ??说得多理所应当。 ??可惜,最主要的倾听者,却不知何时,已然右手支颊,听得昏昏欲睡。 ??“说完了?” ??纪司予最后总结:“那是不是,也该轮到我说了。” ??…… ??他的话简短有力。 ??两分钟后,老太太满面惊怒,不住打量着面前人,厉声呵斥:“纪司予,你疯了?!为了一个孩子?!你对我这是什么态度!” ??“是您不该一而再,再而三的踩到我底线。” ??老太太闻声,手指颤颤,不住抚着胸前,试图给自己顺气,整个人却依旧直打哆嗦。 ??疯了。 ??真是疯子! ??“我教了你这么多年,我一番心血扑在你身上,指望你这芝兰玉树好子弟给我光耀门楣!你现在跟我说,你跟我说这种混账话——” ??纪司予的态度,比任何人都平静。 ??“事实上,我试过想跟你好好谈,连阿青我也努力去说服过。但是,照现在看来,谈和不谈都是一样的结果。就像我曾经以为我能改变点什么,可其实你从来没有给过纪家的孩子改变的资格。 ??我不想看到跟我人生一样的悲剧,发生在我的儿子身上,所以,在来北京的飞机上,我已经想好了,现在只是找个机会如实告诉你——并没有和您商量的意思。” ??究竟是他没了纪家死的更快,还是纪家没了他,会一蹶不振? ??这问题就留给旁人去揣测,与他无关。 ??至于老太太留给他的回答—— ??一如他十来分钟前,那“砰”一声踹门而入。 ??老太太在下一秒轰然倒地,白眼直翻,喘息不止。 ??那模样,让纪司予想起许多年前,他的母亲,也是死得这样狰狞可怖,一点也不像旁人说的安详平和。 ??但再可怖,也比不过老太太在母亲葬礼上故作慈悲的嘴脸。 ??那份自以为是的高贵。 ??那份任性矜傲的高贵。 ??永远高高在上,不容践踏的高贵。 ??以及让人无法呼吸的,“人上人”的自觉。 ??所有这一切,逼死了他的母亲,也逼死了他心里所有,生而为人本该有的善良,让他在母亲的葬礼上面无表情,不曾掉过一滴眼泪,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。 ??可现在不一样了。 ??他为人子时不能保护的,终于花了十来年站上顶端,等到这一刻,为人夫,为人父时,为什么还要再沉默? ??他低垂眼睫,冷眼看着老太太挣扎,在地上不住拍打着胸脯,哀鸣,抽噎。 ??而顾晓惊叫一声,飞快跑到老太太身边将人扶起,从外套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盒,收拾出两片硝酸甘油片和速效救心丸喂她服下,“小姐!小姐!振作一点……我马上联系医院,小姐!” ??顾晓艰难地抱住老太太,从怀里掏出手机。 ??想要联系医院,却怎么也按不下号码,手指不受控制、颤颤巍巍发着抖。好半天,只能转头恳求:“少爷!少爷您帮忙,帮忙打医院电话……” ??这大概是老太太发病最严重的一次。 ??她已是九十六岁高龄,本就在鬼门关外徘徊已久,只差一步,便是天人永隔。 ??更何况她早也该死。 ??是故,哪怕哀鸣与抽搐声不住传入耳中,纪司予依旧只是面无悲喜,寸步不动。 ??分明生着一张小菩萨般白玉无瑕面孔,却比寒冰冷玉更加绝情无义,冷酷无情。 ??甚至于,就在心底狂欢的黑暗即将把他整个吞噬之际—— ??“是我,李云流,你不是认识301的王主任吗?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,我这边有一个病人发病很严重,年纪很大,可能需要手术,总之情况很危急,麻烦他安排一下……对,是纪老太太。” ??“喂你好,我这边是海淀区合景映月台,有一个心脏病发的老人……” ??卓青突然推门而入,当着所有人面,两个电话一前一后打通。 ??飞速联系完人,她复又快步上前,帮忙将老太太放平,询问乱了方寸的顾晓,该怎么做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。 ??纪司予愣了愣,看着眼前意外场景。 ??卓青没有理睬他, ??只等手脚利索地急救完毕,复才当机立断,回头一瞪,“杵在那干嘛?纪司予,过来帮忙!” ??= ??事实上,进了门以后,卓青并没安静等在楼下,而只是把小谢安抚着,哄着他和方耀一起玩,随即便上楼听了十来分钟墙角。 ??也好在她多留了这份心,才不至于让事态发展到最严重的地步。 ??——“去看看,救护车来了没?” ??——“老太太的药,顾姨,先喂她吃药!” ??虽然她深知,纪司予内心对于老太太从未原谅过的新仇旧恨一箩筐。 ??然而,她也更明白,以老太太的身份地位,如果一死,绝非什么“突发病危死了”的六个字就能一页掀过的小事,更不是纪司予在场见死不救,能够随意撇清的责任—— ??她必须站出来,在纪司予险些犯了糊涂的时候。 ??为了保险起见,也为了不让纪司予再回忆起更多昔日细节,她甚至也主动提出,让他和老太太“隔离”开来。 ??“北京这边我比较熟,我跟着去更保险。你就先带小谢回家,喂他吃药吧,”是故,临上救护车前,她把家里钥匙塞进他手里,“你是他爸爸,好好照顾他,不要想别的事,知不知道?” ??纪司予看着她,默默将那钥匙攥紧。 ??没点头,也没摇头。 ??但她知道,她说的话,纪司予能听进去。 ??因为她是卓青,所以纪司予一定会听进去。 ??故只一眼,她便转过头去,不再多话。 ??至于顾晓,直至上了救护车,终于恢复一贯的冷静沉着,开始联系纪家的人马布置医院细节。 ??老太太被送进301医院,由主任医师负责临时急救,熬过大半晚上,终于堪堪脱离危险期。 ??死不了,但也没醒来。 ??于情于理,卓青最终和顾晓一起守了老太太一晚上。 ??一直到大清早,才不得不赶着去上班而匆匆离开。 ??“喂?嗯,我刚从医院出来,小谢呢?……待会儿你叫他起床,送他去上幼儿园,可别迟到了。” ??“老太太没事了,你也不要多想,好好睡一觉。” ??一边咬着从医院一楼小卖部买来的三明治,她一边打着电话往大厅那头走。 ??即便如此行色匆忙。 ??狭路相逢的剧情,似乎还是犹如老天爷恶作剧般,乐此不疲的,在她挂断电话后的数秒,径直找到她头上来。 ??医院大厅的走廊尽头,寥寥过路人里,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,忽而取下墨镜,冲她不偏不倚看来。 ??刚刚好对视瞬间,不过一眼,卓青倏然停住脚步。 ??卓青本青:(ー_ー)!! ??她花了十几秒辨认那张脸。 ??最终,虽然毫不犹豫地得出结论——然而……该怎么说呢? ??七年前,她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简桑采访纪司予的节目,那时的简桑,长着一张标准的“主持人脸”。 ??在卓青的印象里,就跟央视年轻一辈的美女主持人别无二致,透着一股妩媚又正统的美,不网红,但也绝不清纯。 ??而如今,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女人,洗去了纹出的柳叶长眉,只用眉粉轻轻扫过,留个轮廓。 ??大地色系眼影淡不可见,口红也是最浅的豆沙色,除去点缀些许气色的作用,基本像是素面朝天般,刻意往“清水出芙蓉”的范畴靠。 ??说不出来的不自在感,一时让卓青眉头紧蹙,更不想主动和人靠近。 ??可简桑似乎毫不在意。 ?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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